放荡不羁、风流成性: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7部分阅读(2/2)
柳三变闻言心中暗道:“好个精明的张生,读书之余竟不远千里之遥,去拜访一个可能成为皇帝的人,真可谓机关算尽,我柳耆卿数次科场失意,所缺者正是这种心计。”想到这里便对张生说:“贤弟若能高攀,千万提携愚兄一把。”
张生看了半晌问道:“兄之面容倒也不俗,不知兄长有哪方面的特长?”
柳三变笑笑反问道:“不知贤弟特长什么?”
“自幼饱读诗书,而今文坛亦有些名气,诗文方面均有些成就,这些难道还不够吗?”
“够了够了,只是不知贤弟可有近作,也好让愚兄领教。”
张生沉吟一阵道:“近来无诗,小词倒有一首,不念也罢。”
柳三变听有小词,非常高兴:“词乃诗之余,却比诗更能显出文人才情,贤弟不妨诵来,也好饱我耳福。”
张生也不推却,张口诵道:
何处可魂销。
京口终朝两信潮。
不管离心千叠恨,滔滔。
催促行人动去桡……
柳三变听这首《南乡子》好生耳熟,便接口诵道:
记得旧江皋。
绿杨轻絮几条条。
春水一篙残照阔,遥遥。
有个多情立画桥。
张生吃惊地看着他:“你怎么知道这词?”经他这么一问,柳三变才想起秦时楼前的事来,莫非这人就是那日楼前吟词又叫孙春奚落过一番的人?柳七细细打量,心里道:“怪不得觉得面熟,果真是他。”接着便想到那日这姓张的品说他词是妓词,当然也想起此人说过的“羞于和柳三变为伍”的话来。
张生见他不言,着急地问:“兄长何以得知我的近作?此小词我只告诉过一人,难道兄长也认识此人?”
“谁?”
“范仲淹。”
“我只是听过他的名,并不认识。”
“那你怎么知道我几日以前的诗词?”
“贤弟,”柳三变停了片刻说,“这首《南乡子》已被京城秦时楼里的名妓虫娘唱开了,许多嫖客和勾栏瓦肆的艺人莫不熟悉。”
张生想了想觉得有理,便不再追问,听柳三变说他的词已叫虫娘唱开了,便一脸神秘地问道:“这秦时楼的虫娘是个什么来头,竟要得那么高身价?”
“这虫娘,本名叫张泥泥,唐时大将张廷珪的血脉,算来也是名将之后,再加上她天生丽质,技艺出众,所以索价当然高些。”
今宵酒醒何处二(2)
“那这虫娘一般开价多少?”柳七知道张生是验证那天的话,便信口道:
“一般是纹银二百两。”
张生脸色顿时有些难看,自言自语道,“看来我的词一文不值了,连个说书的艺人都不如,算什么一代名士。”说着黯自伤神。
柳三变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好笑,便不理他,独自斟了酒饮。
张生吃了一杯酒后,神情困惑地问柳三变:
“我在秦时楼前,曾记得一首词来,兄长品品,是否是绝妙好词。”
“讲来听。”
张生道:
偶登眺。凭小阑、艳阳时节,
乍晴天气,是处闲花芳草……
柳三变听张生诵那日他草给师师的《留客住》,心里顿生亲切,觉得张生还是可爱的,等他吟完了便说:
“贤弟所诵是谁的手笔?”
“这首词,依我猜测,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。”
“谁?”
“柳七,柳三变!”
三变闻言心里一惊,箸筷险些落地。张生却自顾自地说:
“除了柳三变,没有人能做这样的好词。”
柳三变稳了稳神,低头问道:
“贤弟可知道柳三变其人?”
“唉,失之交臂——那日我在秦时楼前听楼上唱曲,知道尽是柳七新词,当时若向虫娘打听,一定能找出他。可惜,可惜。”
“你很想交他?”
“不是,这种人是不敢多交的,即便是交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。”
“这是为何?”
“兄长可知,此番科举,主考官乃十三岁时就被赐进士出身的晏殊,晏相公在审阅考生名单时,对阅卷人说:‘见柳耆卿名者即不予理睬’,所以柳三变连初试关都没过。”
三变听到这里,淡然一笑说:“这柳七花前月下,行为放荡,读书人都交以为耻,贤弟还是不要见他的好。”这是以张生之言回复张生,没想到张生却不以为然
“兄长,此言差矣,听说柳三变是个非常仗义的人,其操行方面的事,其实均是小节,只是我们这个时代,虚伪成性,比妓女还要虚伪。倘若柳三变像我一样,只是偷偷摸摸逛逛妓院,玩玩女孩,不要弄得尽人皆知,那他早就功成名就了。”
“真是又想当表子,又要立牌坊。”柳三变有些恼怒地说。
“咳,表子都想立个贞节牌坊,咱读书人难道不想立个功德碑?实话讲,我读史书发现一有趣的现象。自古以来当表子立成牌坊的不多,但当嫖客立成功德碑的却不在少数,这个理儿,你自己琢磨吧。”
柳三变知道这张生对自己本没有恶意,便高兴地说:
“贤弟若不嫌弃,就与愚兄交个朋友吧。”
“那自然是小弟先报名号了,小弟姓张,名先,字子野,乌程(乌程,今浙江湖州市。)人。”
柳三变闻言,连忙立起,施礼道:“‘浮萍断处见山影,野艇归时闻草声(《张子野诗集·湖州西溪》。)’,原来是湖州张子野,久仰久仰。”
张先听三变此言,有些得意地说:“徒有虚名,徒有虚名耳,兄长不必多礼,坐下说话,坐下说话。”说着又连吃了几杯,摇摇晃晃有些醉态。
柳三变琢磨一阵,报了个假名:“在下姓柳,名永,京都人。”
“柳永?”张先念叨几遍,“没听说过。不过不要紧,小弟善交各路朋友,是朋友就得一条心,此番江南同行,望兄多多关照。”
三变也吃得有些醉了,信口说:“贤弟大名远扬,朋友甚多,何须愚兄关照。”
“哪里哪里,因为身份的关系,我外出活动多有不便,许多事还得靠兄长帮忙。”
“你怎知我能帮忙?”
“秦时楼才开张,你就知道一代名妓的底细,你也不是凡人,肯定能帮我。”
“这么说来,贤弟也好此道?”
张先笑而不答。柳三变开怀大笑:“放心吧,此番游历,咱俩可共享荣华富贵。”
“兄长,小弟此番出门,手头很是拮据,到关键时候,行个方便。”
“自然自然。”
说笑间天色向晚,舟已行到东水门。船家停棹对二人说,往前的路你们另雇船只,最好是上岸停住一夜,明日凌晨出发。柳三变道声谢,起身付船家船费,船家道:
“相公的钱早已有人付了,只是这位朋友的船费……”
张先忙起来付钱,三变说声不必,已将钱交给船夫,船夫哪里肯收,将钱还给柳三变道:
“相公的钱某家不敢收,包括这一路上的酒水菜肴都有人付过账的,若有超支,我回去可以讨回,相公看我薄面,就算送了你的朋友一程。”说完打棹回返,顺着夕阳染红的江水唱出一首词来:
一叶兰舟,便恁急桨凌波去。
含行色、岂知离绪,万般方寸,
但饮恨,脉脉同谁语。
更回道,重城不见,寒江天外,隐隐两三烟树……(《乐章集·采莲令》。)
柳三变听到船夫所唱,若有所悟,目送一叶扁舟逆水而逝。
张先道“常言说京都的轿夫胜秀才,你看他一个船夫,竟也唱得如此好词,这天底下真是藏龙卧虎!”
柳三变道“日间是藏龙卧虎,夜间更是龙起凤舞,贤弟是否劳累,若有精神,夜间寻个耍处去。”
今宵酒醒何处二(3)
张先道“我京城之中大小妓馆均走访过,再说也有些累了,今夜还是安歇,也好明日陪兄长叙话。”
两人在岸边寻个客栈住下。张先不胜酒力,躺下不久便呼呼睡去,半夜醒来寻水喝,见柳永的床空无一人,急忙查看自己的行囊,并不少一文钱,心中道“这小子肯定是到妓馆玩去了。”喝了两碗冷水,躺下想些心事,不觉间又入梦乡。
早晨醒来,张先见柳永已回,正坐在凳上读书,便问
“兄长读些什么?”
“哦,昨夜偶获一个抄本,乃太宗时左司谏,知制诰王禹偁的诗集。”
“噢这王禹偁之诗也可读吗?”
“王禹偁之诗,以寓规讽,关心民生疾苦‘吾生非不辰,吾志复不卑,致君望尧舜,学业根孔姬……丹笔方肆直,皇情已见疑……'(见王禹偁诗《吾志》。) 这些诗句,确实得乐府精华,很具白乐天的风骨。再看这首《感流亡》‘谪居岁云暮,晨起厨无烟。赖有可爱日,悬在南荣边……老翁与病妪,头鬓皆皤然!呱呱三儿泣,一夫鳏……(见王禹偁诗《感流亡》。)真有些杜子美再世的感觉。”
听柳三变如此评价王禹偁,张先觉得自己刚才有些狂妄过头,便改口道
“传说这王元之(王禹偁字元之。)家境贫寒,然发奋好学,五岁能诗,九岁能文,当年济州毕士安有一次在筵席上出联‘鹦鹉能言难似凤',座客都不能对,碰巧王禹偁替他父亲为公府送面,来到阶下,竟不假思索地对一句‘蜘蛛虽巧不如蚕',毕士安听后大为赞赏……”
自己的行囊,并不少一文钱,心中道“这小子肯定是到妓馆玩去了。”喝了两碗冷水,躺下想些心事,不觉间又入梦乡。
早晨醒来,张先见柳永已回,正坐在凳上读书,便问
“兄长读些什么?”
“哦,昨夜偶获一个抄本,乃太宗时左司谏,知制诰王禹偁的诗集。”
“噢这王禹偁之诗也可读吗?”
“王禹偁之诗,以寓规讽,关心民生疾苦‘吾生非不辰,吾志复不卑,致君望尧舜,学业根孔姬……丹笔方肆直,皇情已见疑……’(见王禹偁诗《吾志》。) 这 些诗句,确实得乐府精华,很具白乐天的风骨。再看这首《感流亡》‘谪居岁云暮,晨起厨无烟。赖有可爱日,悬在南荣边……老翁与病妪,头鬓皆皤然!呱呱三儿泣,一夫鳏……(见王禹偁诗《感流亡》。)真有些杜子 美再世的感觉。”
听柳三变如此评价王禹偁,张先觉得自己刚才有些狂妄过头,便改口道
“传说这王元之(王禹偁字元之。)家境贫寒,然发奋好学,五岁能诗,九岁能文,当年济州毕士安有一次在筵席上出联‘鹦鹉能言难似凤’,座客都不能对,碰巧王禹偁替他父亲为公府送面,来到阶下,竟不假思索地对一句‘蜘蛛虽巧不如蚕’,毕士安听后大为赞赏……”
柳三变觉得两人在这方面话不投机,便合上书问张先道
“贤弟昨夜睡得好吗?”
“你别问我,告诉我昨夜到哪里去了?”
“去一个该去的地方。”
“恰恰是不该去的地方吧,哈哈哈,你老兄也太过精神了。”
二人说些笑话,洗漱完毕,出了客栈。老板见二人出来,忙打躬说
“两位相公哪里去?”
“到街面上吃些东西……”张先话没说完,老板道
“二位不用出去了,方才来几位姑娘,已将早饭捎来了,并有些东西让我转交姓柳的相公。”
“在下便是姓柳的。”柳三变道。
店老板拿出一个包袱给柳三变,柳三变收了,嘴上说声谢,心里更加感念这些女儿柔肠的真诚,许多往事又涌上心头,他忍住泪对张先说
“咱们快些用餐,好在太阳出来前赶路。”
张先不知柳三变心情,高高兴兴进屋用餐,直吃得满头大汗,末了说“好香好香,你的亲戚真是好手艺。”
二人打点行装,来到汴水河边,早有画舫等在那里,十多个女儿在岸上打闹,见柳三变过来,口里叫着柳郎,手里拉着柳郎,乱哄哄将他拥上画舫,尽说些让张先觉得肉麻的话,他哪里经过种场面,面红耳赤,双手将耳朵捂了,一心等着船夫快点开船。
船开动后,张先才从角落里出来,看岸边个个模样俊俏,水灵灵、亮闪闪的,心里好后悔一夜虚度。
舟行不久,柳三变就觉得有些困,对张先说“子野贤弟,我一夜未睡,想到里边去休息,你想饮酒、吃菜,向船工要就行,账由我醒来后支付。”
张先说声请便,立在船头看两岸的景致,实际心里在盘算这一艘画舫,一舫酒席,还有这一个船工,该付多少费用才能打发,看这柳永好像非常阔绰,一夜能买下十多个女儿,看来绝非等闲之辈,这一路的费用也许用不着自己掏腰包了。这样想着,心里高兴,叫着“船老板,拿酒来。”
“酒在舱里,相公自己去拿。”
张先进了船舱,见柳永已经睡着,便悄悄拣好酒好菜拿一些放在船头自斟自饮。心里道“这柳永好会算计,晚上玩乐,日间睡觉赶路,一点也没有耽误。可我白天怎么也睡不着,晚上却是如何也醒不来,家父历来管教甚严,黎明即起,洒扫庭院,二十多年来早成习惯。也好,趁有这难得的空闲,细心盘算将来的道路……”
今宵酒醒何处二(4)
柳三变并没有睡熟,处于恍恍惚惚半睡半醒的状态中。他多年的感性经验认为,人生最美好的时节、状态就是如此。
“醉生梦死”?是的,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性和现实性双重功能的字眼。历史地说,人民在如此状态中丧失劳动的兴趣,人民成为懒汉;君主在此状态中失去判断力,因此而失掉江山。
但是柳三变认为,醉生梦死是个人的幸福,纯粹的个人行为。这种行为从来伤害不着谁。醉生梦死是一种软面状态,不扩散同时又不坚硬,还有点值得称道的弹性。这就是它的现实价值,正因为有这种现实价值作为支撑,所以柳三变不会成为吴用,更不会成为革命性不彻底的李自成的智囊牛金星。柳三变永远是柳三变,最多也就变成柳永。
然而,柳三变成为柳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虽然这个过程从他第一次科考落第时就开始了。十三年(柳七初次应试时约十七岁。)的时光倏忽而逝,可他仍然以柳七柳三变的身份出没于烟花巷里、奔走于歌台瓦肆,以柳耆卿的身份求功名富贵。柳七或柳三变在由金水河往汴河的船上、由汴河往江淮的画舫上暂时地成了柳永,这是个特殊现象或者个别的现象,也就是问题的次要方面,主要方面仍然是他要坐不改名卧不改姓行不改字,要以原来的身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。
“柳永兄,柳永兄……”
听见张先的叫声,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等张先拿着酒菜出去之后他才知道是在叫他,他叫柳永,也就是说,他暂时成为柳永连他自己也觉得非常模糊。
“柳永?”他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声,翻个身,又进入那种透明的、软的、热乎乎的、能捏出水的、扁的、潮的、局部硬的、鼓起来的、塌下去的、模糊的、弯曲的、撅起来的、弓着的、扶着脑袋的、按着屁股的、摇动的、眯着眼睛但看见这半生经历的柳七状态。他花花的肠子是妓女们所爱的,他花花的词章是吃井水的人所诵的,他花花的人生是深受意识形态批判的——这是柳永吗?
不,这只能是柳三变。柳永只是柳三变三十年人生旅途中的极偶然的现象、极短暂的一个部分。部分无法决定整体,甚至连影响(此刻)也谈不上,部分真能影响整体时,柳三变就真的变成柳永了。
船夫也许是摇橹寂寞,随便哼些小曲,隔着船板悠悠冲击柳三变的耳鼓,阳光蒸腾的鱼腥味使他的睡意加重……他看见自己从床上起来,宽袍大袖迎风飘摆,出得门去一片园林晴昼景色
无据。乍出暖烟来,又趁游蜂去。
恣狂踪迹,两两相呼,终朝雾吟风舞。
当上苑柳梠时,别馆花深处。
此际海燕偏饶,都把韶光与(柳永词《黄莺儿》下片。上片为园林晴昼春谁主。暖律潜催,幽谷暄和,黄鹂翩翩,乍迁芳树。观露湿缕金衣,叶映如簧语。晓来枝上绵蛮,似把芳心、深意低诉。)。
他见自?br />